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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穿越死亡的城砦(下)

三十三·穿越死亡的城砦(下)

迪尔蒙之根:Dilmun即神域迪尔牟恩, 是安努姆对老家很少用的亲昵称呼,其根基指的是创造女神阿鲁鲁在神域地下布置的庞大魔力传输系统,本来与安图姆联系着,但因为安图姆过继给安努姆的魄之碎片,成了共同担负。Dilmun在苏美尔神话《恩奇与宁胡尔萨格》也有提到。(Enki·恩基即EA·埃阿,Ninhursag·宁胡尔萨格为其妻,在本故事中不会提到。就像之前说的那样,这部故事是月世界、吉尔伽美什史诗、及其他苏美尔-巴比伦时期神话的杂合产物,各方面都有改编及自设定补充,所以真假参半。至于这一点我想大概会在完结之后列出详细的参考文献以及改动的部分,希望大家一定要客观公正地慎重区别,谨记不要混淆。)

事实上,诸神之乡更应该是“Nibru”(尼碧鲁、中译本埃努玛·埃利什以文言译,称太岁),那是他们来的地方,但在这他们是作为人类集体潜意识“阿赖耶”的分化,所以取“阿赖耶”而舍“尼碧鲁”。

马什·巴比伦语意为双生子,可能因为吉诗完成于巴比伦时期的缘故,史诗注释为巴比伦语。

苍穹之锁·三十三

穿越死亡的城砦(下)

黄金的长靴践踏着污秽的大地,奔雷般的疾驰间深红色的衬摆展作旋动的火焰,其上纹印着的鹰翼雄狮仿佛将要咆吼着振翅高飞般威不可侵。

随着他彰显出傲人力量的豪放动作与凶狠凌厉的攻势,左手残破的金剑与右手翡翠的长剑交替着疾射出月轮般连环叠起的锋利弧光,无差地把来袭的亡灵拦腰截断。

“————喝啊啊啊啊!!!”男人胸腔内郁积的情绪迸发作底力深沉的咆哮,纵使敌人内脏的碎片随着强风掠过脸颊发际,他烈日般深红的瞳孔依旧如猎鹰紧锁着前方的道路。

随着双刃骤然一闪,围扑而来的亡者们被泯灭的剑劲浸透了骨肉,瞬间散了架。

按理说以这个男人的剑技,是无论如何也达不到这种程度的。但是这种凭借着本能与执念催生的冲动、近乎野蛮的疯狂砍杀,已经确实地突破了物理法则、远超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虽然,毫无仪态可言。

破碎的白石路上的众多敌人,只要接近就被他顷刻间斩杀。从阴霾的天际望下去,一道被飞溅的血液染成猩红的裂口,正在黑暗中飞快地向着远方蔓延。

黑发的少年奔跑着紧随在奋力厮杀的战士身后,目睹着那宛如不知疲倦的巨神般磊落放浪的金红背影,幽黑的眸底流露出一丝情绪复杂的怯懦。

雷暴的马尔杜克般震慑乾坤的气魄、战争的尼努尔塔般万夫莫当的无双悍勇,炽热的舍马什般能令所有黑暗溃散的辉芒——或许这才是这个男人、“英雄王”吉尔伽美什真正的姿态。

“乌鲁纳…停下来!!”眼见斩之不尽的敌人越来越多,吉尔伽美什短促的呼喊打断了少年的思绪,令他站定了脚步。

而后,以肉眼无法观测的速度,十余把名剑宝枪拖曳着闪光自虚空中斜飞而出,纵列两排、犹如犁地般地从敌人的头盖骨上方钉进了路面,锨起的冲击将亡骸们炸成了碎片。

“好…好厉害…”黑发少年像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般,轻声惊呼起来。

“…呼啊…哈…”城市主道上的敌人几乎被清理干净,男人没有理会一旁的少年年,微眯着被额头流下的汗水沙疼的双眼,粗沉地喘息着,放缓了步伐践踏着尸骸继续前行,“…嗯?”忽然,有什么东西戳了戳他因为血液翻涌而炽热的手,令他回过了头。

原来是那个被他勒令带路的黑发少年,正将一只皮制的水壶递来。没有多说什么,男人一把抓过了水壶,却发觉那少年像受惊似地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两步。

“觉的很可怕吗?”吉尔伽美什拧开了水壶的盖子,猛灌两口又淋湿了头发,像猛兽般甩了甩头,无奈地长出一口气,自嘲道:“是不是,毫无王的仪态可言?”

“……不、没有…”少年乌黑的眸子心虚地斜向了一边,踌躇了半晌,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只是好奇…为什么你手上的剑看起来还没之前借我用的那把要好用…”

“噗、哈哈哈…乌鲁庇舍纳哟,你胆敢对本王说谎?”吉尔伽美什爽朗地笑了起来,随意地撩了撩湿漉漉的刘海,略微嘲弄对方的遮掩似地说道:“不过,本王也没时间和你计较…你得知道,任何一个男人在全心认真于一件事的时候,都会全力以赴。就这点来说,或许谁都没有区别吧。”他垂下了眸子,低沉地呢喃道:“本王的挚友恩奇都被地狱里污秽的杂碎们所困扰,所以本王才要穿越死亡之海——跟他的光辉比起来,这王名亦不过是尘泥之于钻石。对,所以…必须做,即使是打穿阴阳两界、把美索不达米亚的河山再度开辟,也要做。”

汗水与疲惫,刚健的心境令他的语气平实下来。自信张扬,又毫无矫饰的词句拥有了别样的穿透力。

“可是…那真的有可能吗…”乌鲁舍纳庇突然有点可怜眼前的王者,“死者苏生这种事情…从来就没有人做到过吧,如果有的话,一定早被歌谣流传…”

没错,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任何人神达到过的奇迹—或许,根本就不存在。

“哈、那种事情的话…”合着一只眼侧着头挑了挑眉,“如果按恩奇都的说法就是—‘与生命同在的,还有其允诺的可能性’,况且本王想做的话,就一定能做的到。”他将水壶扔回给少年之后,扬起了手里的剑:“另外,宝物的价值并不在于承载的形体,其所拥有的‘意义’才是重中之重,也是强大与否的所在。”

他手中的双剑,右手那柄翡翠之剑正是其征讨芬巴巴时的亡故爱将巴尔扎所遗在宝库中的;而左手的半截金剑则是那时恩奇都与他曾用过的。

“乌鲁纳庇舍,心怀感激地铭记下来吧。”吉尔伽美什摸着下巴说道。

“……是乌鲁舍纳庇。”黑发少年撇了撇嘴,略有些不满地小声喃喃道。

“嗯?乌鲁庇纳舍?”吉尔伽美什听到了他的抗议,随意地重复了一下,却看到少年的无奈地扬了扬眉,便自作主张地道:“你的名字太难记了,干脆就叫乌鲁纳吧,谨记这是本王赐你的名,是莫大的荣幸。”

“……知道了。”乌鲁舍纳庇鄙夷地翻了翻白眼,极不情愿地应付道。

而遥远的海岸线上,继续关注着进展的埃雷修基加尔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有些失望地低语着:“看起来还真是小看你了啊,吉尔伽美什,竟然没废什么力气就到了这步。”歪着头思忖半晌,地狱女王露出了狡黠的微笑,“不过,虽然前戏不尽人意,但让正剧早点开始也是好的。”话毕,她高扬起白皙修长的手臂,优雅地打了个响指,“现在,好好享受‘地狱’的欢迎式吧!”

那一声脆响,是足以令已经成为她掌中之物的城邦崩溃的——水晶球中所映出的卡赫美什,其格局正在渐渐现出裂痕的基盘上悄然变动着。

“乌鲁纳,你长的很像恩奇都。”吉尔伽美什信步走着,瞥了眼随在身侧稍靠后的黑发少年,“除了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不一样。”

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这么说的。但不得不承认,此人的容貌与恩奇都太过相似。

“呃、这个…有那么相似吗…?”乌鲁舍纳庇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悻悻道:“可他也是乌鲁克的王,哈…我怎么都比不上的吧。”

“哈…哈哈哈,那是当然的,你倒蛮有自知之明,”吉尔伽美什以为他把这话当作称赞,嗤笑道:“的确,你长的很漂亮—其精致程度或许可以媲美本王库藏之中那出自神手的雕塑吧,但在本王审视过的美人里你和他都不是最上等——单论容貌,那爱与美的伊诗塔想必是这地上最出众的。”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但是,就像刚才说的那样,宝物的价值并不在于形体,这于人也是一样的…因为有着独一无二的、闪耀的内在,所以,恩奇都是唯一能与本王比肩的,本王的朋友,从来就只有他……”

然而骤然间爆发的剧烈震颤,打断了吉尔伽美什的话。

地面也突然间开裂,接连爆发出汹涌澎湃的怒涛,整个废墟之城被连根锨起、于土崩瓦解间陷落加速的运动之中——上百条街道如同巨龙般逐一开裂翻腾起来、转轮般飞速地旋转、交接、又断开,甩得残缺的墙壁与坍塌的房屋飞离了地表、在升腾的旋风中碰撞着,大块的碎石与沙砾形成了一道接地连天的屏障,而一些被无情卷入其中的亡灵在摩擦挤压之间化作一蓬蓬血肉,搀杂着木片沙石挥洒下来。

“哈哈哈哈……吉尔伽美什哟!!”昏暗的天穹,狂风带来了地狱女王挑衅的笑声,“好好看看吧!这苦痛的泪雨、哀愁和恐惧!!为你的狂妄付出代价吧!已经被夺走的东西,是挽回不了的——无论是人的生命还是心!!”随着那宛如魔咒的呼喊的鼓动,不再受地形阻挡的怪物们发出了刺耳的尖啸,争先恐后地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冥府之河阿普苏的大潮,“至于你身边的那一位,也颇为有趣嘛!那么,请尽兴吧,这是为你们准备的盛宴!”

随着地狱女王可怖的声音渐渐消失,几近全毁的城市之下的基盘都开始摇动。

“埃雷修基加尔……!!”地狱女王的话,令捉刀而立的吉尔伽美什心念一动,回头转向了乌鲁舍纳庇,微眯起眸子审视起这平凡的少年,“乌鲁纳,你到底…”然而下一刻,从头顶突袭来的风压却让他惊觉到不妙。

“…小心!!”黑发少年神色焦急飞奔起来,经过助跑后奋力一跃扑倒了吉尔伽美什,“不要听她的话!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少年急促地喘息着,纤细的双臂紧张地压着乌鲁克王的胸前的铠甲。

“啧,竟然听信这杂碎的谗言…真是失误的判断,看来最近是有些疲劳,”吉尔伽美什目睹着方才自己站立的地面,已经被巨石砸得凹陷,望了望头上飞旋的沙石,恶劣地戏谑道:“这么阴险又粗暴的女人,一定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娶她。”他甩了甩头拎着乌鲁舍纳庇翻过了身匍匐于地,躲避着流弹般的石块,审视起周围的情势。

虽然漫天的沙石土灰遮蔽了视野,但依稀能辨的出无数的亡骸正趁势翻越废墟围拢过来,其中不乏被沙砾打碎的家伙,但那些不知忌惮的东西却没有减弱攻势。而建筑物被拔除之后,整座城的地势变得平坦了许多,没有了掩护之后他与乌鲁纳正逐渐陷入包围之中。

一向以猎手自居的吉尔伽美什并不喜欢被人当成猎物, 但令他无比烦躁的事实又的确如此——风暴封锁住了活动的范围,又有大批的敌人围过来。再这样下去的话,必死无疑。

“嘁、这个畜生,胆敢让本王这么趴在地上…”乌鲁克王愤恨地咒骂着,但也没有什么办法可想。即使掌握着强大力量,却也是能够被轻易破坏的血肉躯干。

“……”乌鲁舍纳庇伏在吉尔伽美什的臂膀之下,悄然瞥了正专著于局势的乌鲁克王一眼,深邃的黑眸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片刻之后,像是下了决心一般,他不动声息地以谦卑之姿亲吻地面。

“吾愿汝为盛起银河之盏——”轻启双唇,手指悄悄摩沙着土地。宛如露珠般细不可闻的声音,编织出了染有魔力的圣洁诗谣:

——ubs-as-sim man-za-za an DingirDingir GAl. MesMul-mes tam-sil-su n lu-ma-si us-zi-iz.

(列宿以陈,罗星象兮。彼为巨神,置其躔次兮。)

伴随着自迪尔蒙之根越过地脉传来的微不可察的魔力流动,三枚用以装点“苍月桂冠”的宝石、翡翠琉璃的晨曦之星,自他的指隙间汇聚成形,而后悄然没入了荒芜的土地。在那之后,黑暗的地下被不为人知的光芒所盈满——以三颗恒星为起点,透射而出的温和光芒无声地侵蚀重浊的土地,照亮了其下的事物,并将信息传回给少年的意识。之后,按照脑内规划出的图纸,以沉眠于城市下方的供水路线为母体铺展开了纵穿全城的光之路,并于外壁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最终,光辉消耗殆尽的辰星,以黯淡到几不可视的姿态破土而出,于风中消散成了碎片。

做完这一切之后,黑发少年斜睨了吉尔伽美什一会儿,无奈地抿了抿唇线,这个小动作并没有落入乌鲁克王的眼中。他拍了拍吉尔伽美什的肩头,指向不远处废墟间那上一刻还不存在的地穴入口,“看那边!我们或许可以先去那里避一下!”

“嗯?也算个办法,”吉尔伽美什蹙着眉,望向他所指的方向,思量片刻之后拽起了乌鲁舍纳庇的后领,一把将他向着洞口推了出去,“你既然得了本王的赐名…就绝不许辜负这无上的荣耀!”掷地有声地宣告着,英雄王向着劈头砸来的风沙雄起,“在带本王到达死亡海滨、完成你的义务之前,绝对不许死!如若不然,即是欺君罔上之重罪!!PETA BABYLON!!!”话音落下的瞬间,黄金王者背后的大气仿如湖面,浮现出一轮又一轮的光晕涟漪,宛如壮丽的星图——在那之后,数不尽的剑戟破穿空间的水平面,列成连向远天的雄壮军阵。

高扬起右手,那柄爱将遗下的翡翠长剑呼啸着升空归队,化为那无尽宝藏之一。

——你的信念、那份高洁的宏望,已经传到万民的心中去了。

没错,自己所展示出来的生存方式,已经为全地所认同。

——正是那些让人不自觉想要亲近的美好念想,编织出了这样璀璨的奇迹。

并且,与恩奇都共同引领乌鲁克走向强盛辉煌。

挚友那言犹在耳的称赞,让吉尔伽美什自豪地微笑起来。

“埃雷修基加尔,真是愚蠢啊。你以为本王只是一个人吗?”乌鲁克王单手叉着腰,昂起头威严地扫视着眼前破败的光景,“好好擦亮眼看清楚吧——这些稀世的珍宝、本王麾下的将士与臣子们满怀崇敬之心为他们的领袖奉上的贡品!这正是……”以残破的金剑为号令的军旗,从容地挥下,为宝藏的军队指明了进攻的方向,“本王能背负所有人性命的证明!!”

随着他的呐喊,华美高贵或朴实清冽的刀剑、沉重的战斧及雍容的权杖,从外在至内在皆是独一无二的宝器以极速飞射而出化作了逆陨的流光——那些散发出不同气质的武具皆典出壮阔的美索不达米亚土地上的英雄们缔造的传奇,其威力绝不可轻视!

那乌鲁克强盛辉煌的荣光聚起青金色的铁瀑劈裂了强风、犁地般挥洒而下的武具锨起了震荡空间的强烈波动,尘土飞扬之间天上翻滚的石块与地上蔓延的亡灵都被无情地撕碎。

事实上,一次性地齐射出大半以上的宝物并非吉尔伽美什的本意,但无奈的是维持宝库之门开启时并不能随意活动,所以只有竭尽所能地为乌鲁纳和他自己争取撤离的时间与空间。

乌鲁克王回首之间,瞥见他的引路人已经退入了地穴入口,又昂起头扫了眼周围的阵势,迅捷地抽出了一柄长刀向着洞口冲去。而在他腾越而起的瞬间,覆盖天空的光轮也逐一消失,渐渐无法继续阻挡凌乱打来的残骸,但其余波依然起着效用,使得吉尔伽美什能够凭着剑技在被击中之前将些许的威胁粉碎。

当最后一轮光环也消失之时,乌鲁克王险险地跃进了洞穴之中,而随后一块巨大的碎石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地洞前边,直接封死了出路。

“哈…哈啊…”陷入黑暗之中,吉尔伽美什喘着粗气。

“你没事吧!”随着焦急的呼喊与摸索的声音,一团明快的火光从转角处亮了起来,是乌鲁舍纳庇,“等等、我的行囊里还有…”少年将火把插在了土壁上,拣起外边方才甩进来的断木棒,从随身的包裹里掏出了一团油布和一瓶松油,熟练地边咬着布边缠上木棒边浸上油,递给了吉尔伽美什。

“呼……准备的倒挺充分,你是个合格的侍从。”吉尔伽美什接过来借着火点燃,四下望了望,发现地道内不断有沙砾从头顶流泻下来,而且在微微摇晃,有些焦躁地蹙起了眉。

“前边左拐过去有一道斜坡,似乎是往更深地方去的。”乌鲁纳顿了顿,道:“这里离地上很近,并不特别安全。”

“是吗?但是你确定下面有出路…”吉尔伽美什正欲发问,整个地道突然震颤了一下,大块的土坷从两侧的壁垒上崩落,“嘁、本王就相信你一次,走吧!”匆忙说着,他直接拽上了乌鲁纳拔腿便跑。

而当他们拐进了弯道,冲下了斜坡的时候,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地道的上部完全塌方了,顺着坡道泻下的土石直到两人身后十米处才停止。

“本王记下这笔帐了,埃雷修基加尔…!竟然让本王像老鼠一样在这种地方!迟早毁了你的神殿,让你也尝尝活埋的滋味!”吉尔伽美什咬牙切齿地瞥了眼身后的土堆,“虽然这个深度比上边安全了许多,但是能不能出去……”忽然间,不远处传来的流水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将火把探过去,赫然是一条水路,“嗯?这是地下水路吗,”边说着,他边将火把交给乌鲁纳,径自摸出了地图展开查看起来,“哈…看起来是将幼发拉底的河水引向西北方……马什山边!”

“呀……要是那个方向的话,是灌溉田地的吗?”乌鲁舍纳庇说道。

“没错,所以一定有出去的路。”吉尔伽美什取过火把,信步向前走去,却又突然折返回来,不由分说地将火把强塞给黑发少年,“你来掌灯,这是侍从该做的工作。”

“……”少年撇了撇嘴,不太情愿地接过了火把,往前走去。

傍着水路的幽暗地道蜿蜒崎岖,两人寻着地下水流的微响一点点摸索着前进。但令吉尔伽美什吃惊的,是这个看起来十分不靠谱的小水手却有着卓越的方向感,总是能在地形错综复杂的洞穴里辨明前进的路径。或许他看上的去迷糊呆笨实际只是懒于用脑的结果。

“也算是个优秀的引路人嘛,本王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啊,乌鲁纳。”吉尔伽美什悠哉地抱着胸,跟随着前边引路的少年信步前行。

“呃、是吗。”乌鲁舍纳庇随意地应付着,不甘心地举着两支火把,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暗自腹诽:“废话,自己做的东西哪会不清楚结构,又不是舍马什那种盖了一层屋子上边垒好几层实心房顶当装饰的水平…”

而此时远在自己神殿内的埃雷修基加尔盯着失去影象的水晶球看了一会儿,从容地合了眼,唇角泛起一丝笑意,自语道:“用‘星光’遮蔽了我的控制吗…真有趣啊,虽然不知你为何与那吉尔伽美什同行,但竟然会出手替他挽回局面……莫非你是要随他来我这里?”地狱女王伸了个懒腰,径自起了身,“给我的亡灵下了禁制,还留着通往迪尔牟恩的门…啧啧,现在才装出这种假惺惺的怜悯有什么意义,”回想起过往,埃雷修基加尔的表情因悔恨变得狰狞起来,“如果当初你肯答应帮我的话…肯阻止伊诗塔的灵魂与身体俱被所谓的‘命运’撕裂…!!!那我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胸膛内如有火焰燃烧般剧烈地起伏着,黑衣的女子眉头紧锁,离开了大殿。

推开沉重的石扉,沿着铺架于漫流着火与岩浆的幽冥长河上的枯萎之桥向前,穿越骸骨堆砌的山峰,直到地狱核心的监牢。死亡的回廊上那些充斥着血肉腐败气味的囚笼,大都监禁着实验用的丑陋活尸,但其中走廊终点的那间所关押的并非它们的同类。

埃雷修基加尔行至囚笼的尽头走进了牢房中,托着臂膀神情复杂地审视着监禁在其中的青年。

即使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那约摸十八九年华的人顺泽的金发映着火光依然焕发出柔和的浅淡光晕,优美的眉下那双宝蓝的双眸,虽然透露着孤单与忧郁却依旧纯真明澈。

他如同陶瓷般洁白的紧致细腻的肌肤上除了些微的尘土没有一丝瑕疵,染污的白衫下身体轮廓如最精细的雕刻般比例完美,有着属于男性青年该有的硬朗却又有着少女般的柔润—这种疏朗的线条像是雨水划过空气淋出的一般自然。

无论是以人还是神的标准来看,他都是太过美丽的存在,甚至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足以打动人的心弦。这种魔咒般的吸引力,已经超越了人类幻想的极限。

但这亦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本就不是生于地上的生命,而是作为神的幻想、托于神的形体而诞下的纯粹的结晶。

“迷惑心灵的魔鬼…你的美确实已经超越了人神的认知,就像我妹妹伊诗塔那样…”埃雷修基加尔蹲下身,凶狠地眯起眼托起那人的下巴,像把玩一件器物般随意地检视,“不过作为她部分精神的化形,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她是通晓世间美学的爱欲与美的神。”冰冷地说着,地狱女王一把甩开了青年的头,丝毫不为对方幽怨惊惧的眼神所动,高傲地起了身,“我曾无数次想过把你柔嫩的肌肤撕开,让肠子流出来,再把四肢砍断、涂满亡灵的血肉使其腐烂,做成和那些傀儡一样的东西…但那样伊诗塔会很伤心,而且就算把你烧成灰烬,只要有合适的血脉她还是能将你生下来吧!因为你根本就不是实质,只是她的幻想!”埃雷修基加尔顿了顿,厌恶地瞥了眼青年,“虽然第一次是直接从她的身体分化出来,但伊诗塔明显没有余力做第二次…我也并不想看到她和别的人做那种事情,所以你暂时很安全。”边说着,她一脚踹在了青年的肩部,奋力压垮了对方的身体将其踩在脚下,嗤笑道:“别露出那种孤单恐惧的眼神呀,亲爱的坦姆滋,反正到了冬天,伊诗塔她了结了为地上传播生机的工作就会回来陪你…你把她迷的神魂颠倒,说到这我就想到那件可笑的事情…不就是为了行使魔术给你放了点血,她就以为亲手杀了你,而我竟然还蠢到把你救回来…本来是不想看她伤心,结果还被她错怪,这都是因为你!”

“不……不是那样的,”忍着剧痛的金发青年抗拒地挪开了埃雷修基加尔的脚,虚弱地喃喃道:“虽然我是因伊诗塔的愿望而生的…可是…我也是活生生的人啊…!”他抬起头注视着对方,湖水般澄澈的双眼中、在脆弱的更深处是对生命的热忱与坚定,“不会再有第二次第三次了…即使那之后的家伙也是因为同样的愿望而生…但我就是我!这个世界还没有温柔到会给人第二次生命…!这是你无法否认的事实!”苦闷地掩着激烈起伏的心口,坦姆滋紧闭着眼低下了头,“至于伊诗塔…我的确爱着她…她的热情奔放,她的善良…虽然某种意义上如同母亲…可是,我…”

“说什么漂亮话…在把你塑造出来之前,她不是现在这样的,”埃雷修基加尔居高临下地睨着坦姆滋,鄙夷地说道:“你不过是她抛却的那个软弱的没有主见的‘自我’,这么说起来,你就没察觉她人格上的缺失吗?偏执的坚定,不会畏惧,不会踌躇于选择,还有太过激烈的爱与恨。难道你能否认这些吗?”

“我知道…所以总有一天,我会补上她缺失的心,让她明白…我们的存在是如此的真切鲜活。”坦姆滋肯定地说着,抿了抿唇望向埃雷修基加尔,悲伤而困惑地蹙着眉道:“埃雷…姐…你救过我的命,我不希望你这么痛苦…试着放宽心吧,不要被独占欲吞噬自我…好吗?”

“你说…什么?别自以为是了!”埃雷修基加尔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清醒过来愤怒地扬起手掌,可看到坦姆滋明明畏惧地闭起了眼却丝毫不躲闪,一种如鲠在喉的心情让她的手软了下来,“开什玩笑…你这伪物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她撑着头,几缕头发不服贴地漏过指隙,“我对伊诗塔她…”

“你对她所抱有的感情…和我一样,不是吗?”坦姆滋说道。

“哼…自作聪明,”埃雷修基加尔叹道,挑着眼注视着青年,“那我问问你,如果她选择了我而不是你,你还能这么从容吗?呵,虽然哪边都有违纲伦常理…但是连她都不在意的话,也无所谓吧。”

“我…不知道…”青年有些迷惘地述说道:“这种感情究竟是自私的,还是宽容的…话说回来,你似乎从没向她表明过心意吧。”

“对,但那是因为我不希望她承受这些东西…”埃雷修基加尔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却又无比肯定地说道:“她是我最亲爱的妹妹…我想让她像个小公主一样…在回归虚无以前,一直、一直地…快乐下去…这个世界的阳光雨露,都该属于她。”

“可是,如果她对你也有同样的心意的话……”

坦姆滋清朗的嗓音,令埃雷修基加尔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一段被尘封的回忆,赫然曝露在她的眼前。

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暴风夜,枝桠折断的脆响在窗外不绝于耳,连月亮也被乌云的波涛所遮蔽,整个迪尔蒙都陷落于淅沥的雨水之中。

当时所有人都聚在谷底的小屋内。她与伊诗塔的哥哥舍马什不安地斜倚在木制的墙壁上,而安努姆与安图姆担忧地握着彼此的手,阿鲁鲁则安慰地拥着年纪稍小的苏母堪和泥沙巴,就连时常出游在外的尼努尔塔也盘腿坐在地上,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那样的沉重。

他们在这里的原因,是因为虚弱地躺在床上高烧的伊诗塔的情况很不乐观。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唯一的妹妹在昏迷之中发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呼喊:

——姐姐、姐姐、好疼啊!!

——埃雷姐姐,救救我、救命!!身子要被撕开了!!!

而当妹妹睁开了被泪水湿润的眼睛,无助地望向她的时候,微弱地呢喃道:

——姐姐…你…是喜欢我的吧?

那个时候自己是什么心情呢?担忧、焦虑、些须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份深深藏匿于心底、沉默地爆炸开来的渺小喜悦。

但是,在抉择过后她终究压抑了情感没有回应,而是求安努姆去挽救妹妹。

——是她自己尝试触及本达不到的领域…除了阿鲁鲁根本没人做的到,所以她只有用自己神的血肉来孕育新生命…但是你应该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吧。

——能救伊诗塔脱离这命运的,只有你…回应她的心意吧,现在还来得及。

待她如父亲般的长兄,是这么说的。

然而直到最后,她也没能逾越界限应许伊诗塔的心意。那在她看来,对妹妹有害而无益,这么年轻的伊诗塔,不应该背负如此违背人伦的情谊。

那之后,她最珍重的妹妹似是绝望地、决然闭上了双眼。

“我…我到底……”当回忆褪却,埃雷修基加尔难以置信地抚摩着自己酸涩的眼睛,了无声息之间,一滴泪水跌落颤抖指尖,“这…不可能…不会的、这和提亚马特与马尔杜克的悲剧有什么区别?!不会是这样的!!”女人的瞳仁因恐惧而放大,失落地呓语着,“难道…我所做的一切…都错了吗……”

地狱女王第一次察觉到,一切的起因。

对于伊诗塔,她一直致力于作好“姐姐”的角色—给予她最亲爱的妹妹一切关怀,以及正向的引导。她为妹妹编织花环,讲述故事,与妹妹谈论人生与哲理,甚至于当伊诗塔选择为大地大来生机之时她选择司掌死亡,成为暗影托起她的辉煌。

但是,她给了伊诗塔自认为最好的一切……却始终没能给她、同时也是自己最为期待的。结果,就如同马尔杜克与提亚马特那般明明对彼此抱着同样的情感却彼此相背,追赶之间越走越远。

而眼前这个名叫坦姆滋的男孩,亦是由此而生的。他是由伊诗塔那在期盼之中渐渐变得孤单的、渴求着抚慰的内心所诞下的愿望。

“埃雷姐你没有错。”坦姆滋的声音唤回了埃雷修基加尔的思绪,“无论如何,你都没有错…你的本质,也是那样的善良。”

“呵…当初真不该救你,让你流血至死就不会在我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埃雷修基加尔摇了摇头,转身离去,“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哪还有挽回的办法…”最后瞥了眼缩在墙角的坦姆滋,她解下了披肩甩在他身上,轻轻地带上了门。

青年望着女人离去的背影,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笑意,倚着墙慢慢睡了过去。

“已经失去的东西,无论生命还是人的心…从来就没办法挽回…”埃雷修基加尔孤独地漫步在枯萎之桥上,仰望着黑沉沉的天穹,“所以,我只能沉沦于回忆啊…嘁、”女人撇过了头,继续向前走去,沉声自语:“吉尔伽美什…自大如你,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你的未来…也会是现在的我吗?就展现给我看吧,你所谓的决意,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拥有千万的傀儡,却是孤单一人的地狱女王向着远方骸骨垒造的山峰渐行渐远。

当吉尔伽美什与乌鲁舍纳庇自卡赫美什的地下水路脱离之时,重现于眼中的天空,已是日暮时分。铺向远天的红云之下,巍峨壮丽的马什山泽被着霞光,萦绕着蒙蒙的金雾。那山颠直抵天边,那山麓仿与冥府通连。

“马什”有着“双生子”之意味,没有人知道是谁为这座山起了这个名字,仿佛从它在这时就已经被如此呼唤了。

“哈…接下来只要越过这里,就能一路到乌加里特去吗?”吉尔伽美什伫立于地下水路的出口,瞭望着那山间的陡峭的路途,“乌鲁纳,跟上本王的脚步!”这么说着,乌鲁克王信步向着山的入口走去。

“啊…好吧。”乌鲁舍纳庇极不情愿地揉了揉生疼的小腿,从大石头上起了身。

当他们寻着险峻的山路向上攀登,直到灌木丛生的山腰之时,骤然发觉了异常——茂密的灌木中不时沙沙地响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疾速穿越草丛向着他们而来!

“嘁、鬼祟的杂种!”吉尔伽美什怒吼着拔出了剑,护着他的引路人向着开阔的地带退离。

他们飞速地越过了低矮的树林,退到了一处如弯月般收拢的岩壁之下,却发现那岩壁之上竟然有一扇高达二十余丈、宽达十余丈的宏伟石门。石扉上雕刻着无数精细的浮雕,上下串联着构成了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场景,而其中的主角是两位女子,其中一位正是吉尔伽美什认得的伊诗塔。

但现在他无暇细看那上面的内容,那些穿梭于草丛之间的黑影赫然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一些下身为蝎子而上半身却为人类的怪物,总计四匹。它们个个甲壳都如同黑亮的坚甲,布满血红纹路的肌肉蕴藏着强大的力量。它们手持着各式武器,有长枪、锤、剑,甚至还有罕见有人使用的镰刀,从它们老练的姿势来看,皆是强悍的斗士。

“你们这些丑陋的杂种,哪有与本王较量的资格!”吉尔伽美什不屑地昂起了头,一只手高昂地扬起了剑,另一只手将乌鲁纳推到了身后。

然而那些蝎人围拢到他身边十米开外后,却突然停止了动作,其中为首的拿长剑的那个又向前爬了两步,紧拧着眉毛侧着头,以血红的双眼仔细地端详着吉尔伽美什,碎木摩擦般嘶哑的声音从它的喉底传出:“他…三分…之二…是…神…三分之一…是…人…”似是确定了什么,蝎人激动地转向了周围的同伴高亢地发出破碎的呼喊:“是…他!!传言…是…真…!!...王…!!”

“在废话什么,”吉尔伽美什不明所以道,“难道你们不是埃雷修基加尔的小丑吗?”

当他的话音落下,四匹蝎人毫无征兆地流下了泪水,接连跪伏在吉尔伽美什面前。

“近侍达尔斯特,参见陛下!”持镰刀的那匹率先道。

“臣密特力!”抱着长枪的那匹也行了礼。

“末将巴普洛斯!”一手一只大锤的那匹也如此说道。

“近…侍…奥…雷…”拿着长剑的那个怎么也说不清楚,愤恨地以剑柄敲了敲地面。

“你们到底是什么…呃、人?”乌鲁纳从吉尔伽美什背后探了出来,好奇地踌躇道。

“他是奥雷勒,吾王,还有这位小哥。”持镰的达尔斯特介绍道,“在天牛一战时这家伙喉结被刺穿了,所以说话很困难。”指了指奥雷勒喉咙处狰狞的伤疤,他伤心地说道:“王啊,我们都曾是您麾下的将士,在对抗神牛的那次战役为乌鲁克奋斗至生命最后一刻,却在濒临死亡的时候被冥府精灵涅蒂选中带去了埃雷修基加尔那里…这才被弄成这副丑陋的模样,不得不遵从她的命令。”

“唔,你们曾追随本王吗?”吉尔伽美什问道:“但是,本王这一路上见过的那些怪物都没有意志,只会啃吃泥土,你们为何不同?”

“因为我们是武人,”抱着长枪的达尔斯特上前道,“体内流窜着的毒辣火流、筋骨折裂的剧痛,没有谁能日复一日忍受这些痛苦,所以他们大都放弃了理性和思考,沦为行尸…”他愤慨地呸了一口,又垂了下头,“但是我们绝对不能变成那样,我们要带着武人的荣誉光荣地死去,这已经是我们唯一的执念了。”

“王…请您…赐…我们…一死…”持剑的奥雷勒以破碎的声音恳请道。

“哈、变成了这副样子之后还能保有自我意志,你们的确不是小丑,而是——值得本王夸赞的勇士!”吉尔伽美什赞许地说道,“本王会实现你们的愿望,但在那之前、来把这山门给本王打开吧!”说着,他指向了那道沉重的石扉。

“但是…吾王,”巴普洛斯焦急地爬行上前,摊手解释道:“我们知道您的决心,可并没有谁曾经把这件事情办成…那山径的后面是无边的黑暗,没有光明,日出时亡灵们哭喊嚎叫,日落时行尸们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笑、那是有去无回的国度啊!”

“纵然要有悲伤和痛苦,”听了巴普洛斯的话,吉尔伽美什合着眼沉吟,“纵然要有潮湿和干枯…”

于眼前回闪而过的,是恩奇都明媚的笑容。乌鲁克王深知——再也没有比这更为光明的事物了、而这份不可磨灭的光辉早已烙进了他的心间。

“纵然要有叹息和泪水,本王也要去!!”朗声把决意宣告,英雄王傲然向着山门前进,再一次呼唤了忠心于他的那些骄傲武者,“来,给本王打开这入山的门户!!”

“遵命!!”蝎人们回应了他的旨意,抛开了手中的兵器以两匹一组向着石扉的两边冲去,它们以人类的手和蝎子的节肢紧紧地扒住了山门,竭尽全力地牵引。

“去吧,吾王!!穿越马什山!!”力大无穷的巴普洛斯高声呼喊着。

“去翻过那群山和山地!去往那不归之乡!!”敏捷的密特力亦支持地喊道。

“愿您与恩奇都大人回到这里,一路平安!!”英勇的达尔斯特也回应道。

“入山…的门户!会…为您而打开!!”身经百战的奥雷勒发出嘶哑的咆吼,“敞向、两边!!”

随着他的号令,四名无畏的战士拼力奋起!巨大的山门钝缓地摩擦着地面,扬起飞尘与土灰。而当山门敞开之时,吉尔伽美什看清了他将前进的路途——洞口仿佛没有末端,只有极其深邃的黑暗蕴藏其中,似乎连周围的光都被吸进去一般。

“很好,做的不错。”乌鲁克王赞许地点了点头,呼唤道:“将士们,到本王的脚下来!”

四名蝎人闻声,激动地聚拢向吉尔伽美什身边,像过往那样训练有素地持着兵器一字排开。

他们高昂着头颅,骄傲地挺着坚实的胸膛,就如凯旋而归等待受勋的最为光荣的战士一般。

“巴普洛斯,你别抖!”密特力以肩膀撞了撞身边颤抖的战友,不满道,“王在看着。”

“我、我是真的很激动啊…本以为将会一直在这变成和那些怪物一样的东西,最后却得到此等殊荣…”巴普洛斯紧张地说道:“就是家乡的老爸知道,都会称赞我吧…此生已再无悔恨!”

“放心吧,你的父亲会知道的。”吉尔伽美什微笑着让四支金盏从宝库中落于四名将士的手中,并取出一瓶珍藏的美酒,为自己斟了一杯后递给乌鲁舍纳庇,“乌鲁纳,去为这些顽强的勇士斟满!”

“是……”黑发少年的面庞闪过一丝悲伤,为四名战士斟满了酒杯。

“巴普洛斯、密特力、达尔斯特、奥雷勒!”吉尔伽美什高举起金盏,朗声道:“来喝这一杯!这是本王对你们此生英勇忠义的褒奖!”说罢,他率先喝尽了杯中的美酒。

而四名将士在惊叹这酒的美味之余,却发觉其中并没有下毒,有些疑惑地望向他们的王。

“哈、本王怎么会用那种适用于宫女的办法来为你们饯行,”说着,吉尔伽美什取出了一支朴实却又无比尊贵的长剑,走向了众人,“这柄恩美尔卡时代的英豪遗下的名剑,才配的上你们的荣光。”

“本王忠诚的臣子们,从痛苦里解脱吧。”吉尔伽美什凛然举起了剑,“你们的性命,由本王来背负!”话音落下的瞬间,剑如飞矢般接连刺向四人的心口,瞬间就夺去了他们的生命。

当鲜血喷涌如跃动的火焰,四名战士被扭曲为丑陋的形骸就那样矗立着。他们的面庞上还挂着微笑。

这些顽强的战士,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捍守着自己的灵魂,直到从这丑陋的躯壳中解脱之时依然那般光芒耀眼——所以,他们的确有资格自豪地微笑。

“你…真的杀了他们……”乌鲁舍纳庇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吉尔伽美什,“为什么…”

“哼,能让本王亲自下手是他们无上的荣耀,”吉尔伽美什对黑发少年嗤笑道,“这亦是他们的愿望,无论何种形式,给予对方最期待的,这不正是公正的判断吗?”这么说着,乌鲁克王径自将那四名将士的武具纳入了宝库,低声自语起来:“可是…对恩奇都他,我却…”

“在说什么呢。”乌鲁舍纳庇有些畏惧地瞥了他一眼。

“不,没什么,”吉尔伽美什随便应付道,“我们走吧。”

说罢,乌鲁克的王者向着幽暗的山门迈开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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